张韵秋
4月,皖南山中重要的农事——春茶采摘开始了。开采茶叶的第一天,山里人谓之“开园”。山里人不贪闲,早早就开始为这一天盘算。至清明,簇新的竹篮、簸箕、篾烘都已准备齐当,炒茶的木柴整齐码在檐下,烘茶的木炭头年冬天就已出窑。用新篾制成的竹器采摘、盛放,用杂木炭火烘烤,家乡的新茶之于别处,又多了一层竹篾和木头的香气。
山里人个个熟悉茶叶的性情,亦勤劳,舍得下一身力气。一篓鲜叶,大手一抄,就摸出了老嫩、干湿,凑近了闻闻,就知道是哪一座春山的鲜叶,杀青的火候和时间,在心里便有了谱。
此时,山里常春雨霏霏,有时也乍雨又晴,湿气与上升的地气交织,雾气在半山腰的茶园流走。布谷鸟在云雾里高一声低一声叫着。于是山下的秧田绿了,山上的茶树醒了。真是欸乃一声,山水绿一程,新茶长一寸。明前茶细嫩,芽苞紧裹,山泉水沸后冲泡,状如兰花,茶汤呈淡淡琥珀色,无涩苦。一口茶水就是一口春天。
山里人家对茶具不讲究,但父亲泡茶时,一定要用干净透亮的玻璃杯,唯恐茶的形色不能被人看见,又恐新茶不够甘甜,有时还要加上一勺蜜糖。亏他那样一个刻板的人,竟对茶叶如此上心。许是这样奉上一杯新茶,才不负天地雨露的滋养、种茶人的艰辛。
那一包明前茶,自家人是舍不得喝的。桌上一把粗瓷大陶壶,泡的是“条茶”。条茶是春茶收尾时的茶,区别于明前“云尖”保留两叶一尖的制作工艺,条茶叶阔、质老,需经过杀青、揉捻、烘烤的工序,才状如发丝。倘若拿谷雨前还不算老的鲜叶揉捻条茶,会色如青雾。望得久了,似有雾气缭绕,故条茶还有一个风雅的名字——云雾。春末,茶叶被春风春雨拉扯着,生长快,产量高,身价随之跌降。留上一大袋“条茶”,一家老小敞开了肚皮喝,不心疼。条茶醇厚,利湿解渴。山上地里活重,乡亲们回家沏一大杯温热的茶,咕咚咕咚,一饮而尽。